林少安的电动车在居委会楼下停得歪歪扭扭。
他攥着手机冲进办公室时,周阿姨正捏着保温杯皱眉看论坛截图。
“删帖没用。”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放,屏幕里是简晴整理老铁路工的视频——老人攥着月饼的手被她轻轻掰开,指尖沾了点芝麻,她用棉签小心扫进一个小铁盒,“家属说要把这盒芝麻埋在铁轨旁。”
周阿姨的保温杯顿了顿:“韩老头昨天来骂了三回,说开放日是‘给活人添堵’。”
“所以要让他们看堵在哪。”林少安摸出兜里的照片,是简晴整理的那些:新娘爷爷的袖扣在丝绒布上泛着光,王奶奶的录音带贴着“老战友收”的便签,流浪猫墓碑旁的字被塑封得平整,“我们加个‘生死对话’环节,让家属自己说。”
周阿姨盯着照片看了半分钟,突然敲了敲桌子:“下午三点,你带简晴来。”
筹备那三天,简家西合院的灯总亮到后半夜。
简越蹲在地上贴活动流程,胶水蹭了满手:“韩老头那倔脾气,我姐讲十个案例他能挑九个刺。”
“挑完刺才会软。”简守仁突然从厨房探出头,手里端着刚熬的绿豆汤,“当年你妈排话剧,观众骂她装腔作势,她就把观众请上台试戏服……”
声音戛然而止。
简晴抬头,看见父亲喉结动了动,把汤碗轻轻放在她手边。
开放日当天,社区活动室挤得水泄不通。
韩爷爷坐在第一排,背挺得笔首,像根老松枝。
简晴站在投影仪前,手心里攥着母亲的信。
第一张照片亮起时,台下有抽气声——是那位铁路工爷爷的沙盘铁轨,石子被擦得发亮,小火车头停在“终点”位置。
“爷爷走前说,想再摸摸铁轨。”简晴声音发颤,“家属后来给我们发消息,说他们把芝麻埋在铁轨旁,火车经过时,石子会沙沙响,像爷爷在笑。”
后排有个老太太突然哭出声:“我老伴走前也说想听汽笛……”
第二张是新娘爷爷的袖扣。
“爷爷要给孙女别袖扣,手抖得厉害,摔碎了三颗。”简晴点开一段视频,画面里白发老人举着袖扣,声音抖得像片叶子,“妞妞,爷爷给你戴好了,以后谁要是欺负你,你就摸这颗扣……”
台下响起抽抽搭搭的哭声。
韩爷爷的背慢慢弯了,手抠着椅边,指节发白。
最后一个环节,简晴打开母亲的信。
信纸边缘泛着黄,字迹却清晰:“去做你想做的事吧,妈妈永远在你身后。”
“死亡不是终点,遗忘才是。”她举起那本磨旧的告别笔记,“这里记着三百七十次告别,每一次,都是让人记得彼此的好。”
掌声像潮水漫过来。
简晴看见韩爷爷用袖口抹了抹眼角,又假装咳嗽着抬头。
简守仁是被周阿姨拉上台的。
他站在话筒前,蓝布衫的领口还系得严严实实,声音却抖得不像平时:“我以前觉得,体面是当老师、当医生……”他转向简晴,镜片上又蒙了水雾,“可我女儿让那么多人安心告别,这才是顶顶体面的事。”
“你上次说的表彰会,”他吸了吸鼻子,“我去。”
全场静了两秒,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简越挤到台前,塞给林少安一把酸梅糖,自己却红着眼眶扭头看窗外——紫藤花骨朵正从墙根冒出来,像一串淡紫色的小铃铛。
清明那天飘着细太阳。
简家三人捧着花站在母亲墓前,林少安远远靠着树,手里捏着没拆的酸梅糖。
“姐,你看。”简越突然掏出个铁盒,锈迹斑斑的盒盖上刻着“小晴越越”,“我收拾奶奶旧箱子翻到的,妈说等我们长大,要在墓旁种紫藤。”
简晴的手在铁盒上抚过,摸到母亲刻的歪歪扭扭的字。
三人蹲在墓前,简守仁用铲子松着土,简越撒种子,她捧着水壶浇水。
阳光落下来,把西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。
回西合院时,檐下多了盆紫藤。
简守仁搬着梯子,简越在下面扶着,花盆挂稳的那一刻,风掀起几片新叶,影子落在青石板上,像母亲当年蹲在院子里教她认花时的模样。
简晴站在门口,眼泪掉下来又笑出来。
这院子里的冷硬棱角,终于被春风慢慢磨圆了。
开放日成功的第三天,周阿姨的居委会电话响了。
她接起来喂了两声,突然首起腰:“您说……有位老人要找简晴?说是……和她母亲有关?”
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,像一片落在春水里的花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