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晴把信抽出来时,指腹蹭过字迹。
工整得过分,每个字都像被线牵着,横平竖首。
她翻到背面,空白,连折痕都是规矩的三叠。
"姐?"
张小磊的脑袋从偏房门框探进来,手里攥着整理到一半的展架螺丝。
他盯着她手里的信纸,喉结动了动:"这字...像你妈妈写的。"
简晴手一抖。
信纸边缘毛糙,是自己裁的——和母亲生前给她包书皮的习惯一模一样。
她猛地翻出抽屉最底层的红漆木盒,里面躺着母亲的日记本。
翻到某页,"晴晴今天说想当护士"的字迹撞进眼睛,横撇捺的弧度,连句号都点成小圆点,和信上的"终点""遗忘"如出一辙。
"可能...巧合。"她把日记本合上,指甲掐进掌心。
"要我帮你对笔迹吗?"张小磊凑近,后颈冒出薄汗,"我上次帮王奶奶复印遗嘱,学过点鉴定。"
"不用。"简晴把信塞进日记本夹页,动作太急,纸角皱了。
院外传来自行车铃。
林少安拎着牛皮纸袋跨进来,车筐里还晃着个玻璃罐,是新腌的酸梅。"公益项目反馈表。"他把袋子放在八仙桌,瞥见她发红的耳尖,转身去灶房烧水,"今天泡茉莉?"
简晴没说话。
林少安的背影在灶间晃动,瓷壶里的水开始咕嘟。
他捏了撮茉莉放进紫砂壶,水汽漫上来,模糊了镜片:"有时候我们以为是别人忘了,其实是自己...还没准备好。"
她摸出日记本,把信抽出来递过去。
林少安接信的手指沾着茉莉香,看完后抬头,眼尾的笑纹淡了:"或许这不是结束。"
"晴晴!"
陈阿婆的大嗓门从院门口炸响。
她拎着个蓝布包,腌萝卜的酸香先飘进来:"老街坊说要重修紫藤园,我就想起你妈......"她突然住嘴,蓝布包往桌上一倒,腌萝卜滚出半袋,"哎哎我不是来送菜的!"
她在围裙兜里翻了三遍,摸出张泛黄的照片。
简晴凑近,照片里紫藤架下坐了圈老人,中间穿蓝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厚笔记本——是母亲。
"你妈走前塞给我的。"陈阿婆搓着围裙角,"说'要是哪天晴晴问起我,就给她看这个'。"
简晴的指尖抚过照片里母亲的脸。
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突然浮出来:"若有一天我走了,请把我的笔记放在紫藤下。"她掏出手机打给苏文澜,声音发颤:"能...帮我整理我妈遗留的手稿吗?"
苏文澜的工作室飘着薰衣草香。
两人蹲在纸箱前,旧报纸一层层掀开,露出泛黄的笔记本。
简晴翻到某页,边角用红笔写着:"我希望有一天,有人能告诉我女儿,我不是为了逃避才走的。"
钢笔字洇了一小块,像滴没擦净的泪。
夜很深了。
简晴坐在老宅檐下,紫藤新枝扫过她肩头。
月光漏下来,照在日记本摊开的信上。"死亡不是终点,遗忘才是"的字迹被夜风吹得轻颤,和母亲日记里"要让晴晴知道,她的选择值得被看见"的句子叠在一起。
她突然懂了。
那封信不是陌生人写的,是母亲用另一种方式,在十年后,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。
"妈。"她对着夜空呢喃,"我准备好了。"
窗内,苏文澜的台灯还亮着。
最后一只纸箱被打开时,半片干枯的紫藤花瓣从纸页间飘落,轻轻盖在"晴晴"两个字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