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少安把牛皮信封拍在社区办公室桌上时,雨水正顺着他发梢滴在照片边缘。
照片里叠着的寿衣标签泛着霉斑,日期是三年前的冬天——和简晴母亲去世的年份重合。
“简晴。”他拨她电话时,指节抵着桌角发白,“能来趟办公室吗?关于殡葬行业的事。”
简晴推开门时带着殡仪馆特有的百合香。
她扫过照片的瞬间,后颈的汗毛竖起来。
那家公司的名字,在她记忆里刻着血印——十年前母亲猝死,父亲坚持要“体面殡仪馆”,可这家公司嫌“遗体送来太晚”,连冷藏柜都不肯开。
“我知道你介意。”林少安把酸梅汤推过去,杯壁凝着水珠,“但匿名信里的仓库,藏着至少二十箱过期寿衣。他们给逝者穿的,可能是上一个客户用过的。”
简晴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今早给一位老人净面时,家属哭着说“我爸最讲究”,可老人寿衣的领口还沾着褐色污渍——原来不是偶然。
“别让过去影响你现在的眼睛。”林少安突然说。
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却精准戳破她心里的茧,“你母亲希望你看见的,从来不是恨。”
简晴在殡仪馆更衣室站了十分钟。
镜子里的入殓师制服熨得笔挺,肩章闪着微光。
她摸出手机,给招聘软件上那家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发消息:“应聘培训讲师,明天十点。”
面试很顺利。
经理看她简历时眼睛发亮:“行业内拿过表彰的入殓师来做培训?我们正需要您这样的专业人士。”
可第一天跟岗,简晴就攥皱了笔记本。
化妆间里,两个助理举着家属送的银锁片笑:“这老太太真有意思,临死还攥着定情信物。”“可不,上回那串佛珠我还留着呢,放我抽屉里当摆件。”
她在笔记本上写:“他们把眼泪当故事听,把遗物当玩物收。”笔尖戳破纸页,像在戳自己的心。
转机出现在社区“职业体验日”那天。
简守仁拎着保温杯站在殡仪馆门口,白衬衫熨得没有折痕:“王主任说能选职业体验,我想看看——”他喉结动了动,“我女儿每天都在做什么。”
王秀芬冲简晴挤眼睛:“我给您安排跟简晴学习基本礼仪,父女搭档,多好!”
简晴递给他白手套时,父亲的手在抖。
她想起小时候学写毛笔字,父亲也是这样抖着,握住她的手说“悬腕”。
“第一步,调整呼吸。”她轻声说,“逝者能听见我们的心跳。”
简守仁跟着她给一具遗体整理领口。
他的老花镜滑下来,鼻尖几乎碰到逝者额角:“这……这是李老师?”逝者是他退休前的同事,“我最后一次见他,还在学校花坛里下棋。”
简晴帮他扶正眼镜:“他走得很安详,手里攥着象棋子。”
简守仁突然弯腰,对着遗体深深鞠躬。
他的背比昨天整理教学笔记时更驼,声音却清亮:“老李,对不住,我之前总说你‘老糊涂’,现在才懂——能体面告别,才是真清醒。”
那天晚上,简晴在公司仓库翻到个铁盒。
褪色的红漆上写着“遗物暂存”,最底下压着个银镯子。
她捏起来时,镯子内侧的刻字刺得她眼睛疼:“晴晴周岁,母赠。”
是母亲的镯子。
十年前,母亲猝死时腕上戴着它,可父亲说“火化要摘首饰”,后来却告诉她“弄丢了”。
原来,是被这家公司的员工私自扣下,在仓库里蒙了十年灰。
她攥着镯子冲进林少安办公室时,指甲缝里全是铁锈。
“证据我整理好了。”她把U盘拍在桌上,声音发颤,“但我要他们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少安打开U盘,里面是违规照片、员工录音、还有她记满批注的笔记本,“这次不只是揭发,还要让他们学会——”他抬起头,目光灼灼,“什么是对生命的尊重。”
任务结束那晚,简晴抱着铁盒去了墓园。
母亲的墓碑前落着层薄灰,她用袖口慢慢擦,像在擦母亲的脸。
“妈,我找到镯子了。”她把银器贴在唇上,“那家公司会被处罚,但我没让愤怒盖过初心——你教我的温柔,我都记得。”
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简守仁举着束紫藤花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:“路过花市,看这花开得像你妈窗台上的。”他蹲下来,把花放在碑前,“当年要不是我死要面子……”
“爸。”简晴打断他。
风掀起她的刘海,吹得紫藤花枝轻颤,“现在开始,来得及。”
简守仁的手悬在半空,最终落在她发顶,像二十年前哄她睡觉那样,轻轻拍了拍。
社区办公室的电话在凌晨三点响起。
林少安揉着眼睛接起,听见周阿姨的声音:“老城区那边,抗战老兵张爷爷走了。家属说,要请最懂体面的入殓师。”
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,笑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