社区办公室的铁皮柜哐当一声合上。
周晓芸捏着新文件的手微微发紧,油墨味混着打印机的焦糊气钻进鼻腔。
她盯着"关于规范殡葬服务宣传的通知"里加粗的"暂停运营"西个字,想起今早主任拍在桌上的茶杯——"老城区那什么生命教育角,群众反映太扎眼了。"
简晴正往生命教育角的展示柜里添新照片。
玻璃倒影里,周晓芸的白衬衫晃进来时,她刚把张奶奶临终前攥着的蓝布包摆好。"简老师。"周晓芸把文件摊在桌上,"街道要求暂停运营,等统一审核流程。"
简晴的手指停在布包穗子上。
那是张奶奶给孙女织的百家被边角料,她特意请家属拍了小孙女盖着被子笑的照片,要配在旁边。"为什么?"
"不是针对谁。"周晓芸翻着她整理的课程手册,"您看这个——"她指着"用遗物讲人生故事"那页,"内容太个人化了。
街道需要标准化流程,避免引发不必要的争议。"
玻璃门被风撞得哐啷响。
李曼青的大红色工牌先一步甩进来:"什么叫不必要的争议?
上个月王阿姨握着老伴的领带走出来时,眼睛里有光!"她从帆布袋里抽出一沓信纸拍在桌上,"这是家属写的感谢信,您看看是不是封建迷信?"
"李姐。"简晴按住她的手腕。
信纸边角卷着,有一张还沾着泪痕。
她想起上周陪失独母亲整理儿子的手账本,老太太边贴贴纸边说"原来他偷偷给我存了三年生日红包"。
那些故事不是个人化,是活着的人需要的光。
"我知道您委屈。"周晓芸后退半步,"但政策是区里下的,我也——"
"我去改。"简晴突然开口。
李曼青瞪圆眼睛:"改什么?
我们做的是对的!"
"对的事也需要被看见是对的。"简晴翻开课程手册,"现在这些故事是散的,得用心理学框架串起来。
上周张老师说的哀伤辅导理论,正好能用上。"她抬头时,眼底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,"我们要让他们知道,这不是情怀,是专业。"
殡仪馆更衣室里,赵启明的实习工牌摔在铁柜上。
他的白衬衫领口皱成一团,右脸还红着——刚才那位家属揪着他的衣领骂"黑中介"时,指甲刮到了。"我不干了。"他抓起背包,"我爸妈本来就觉得这行丢人,现在更要打断我的腿。"
简晴没拦他,只说:"跟我去个地方。"
墓园的土还是潮的。
简晴蹲在母亲墓前,新栽的紫藤苗挂着水珠。"我第一次给逝者化妆时,手抖得拿不住刷子。"她摘了片草叶,"家属冲进来骂我'碰我妈脏手',我躲在更衣室哭,把妆刷掰断了三根。"
赵启明的呼吸声重起来。
"后来我明白,他们骂的不是我。"简晴指着紫藤苗,"是害怕,是后悔,是没说出口的'我还没准备好'。
这苗刚种下时,我爸说'活不了'。
现在呢?"她摸了摸新发的嫩芽,"它在长。"
风掀起她的衣角。
赵启明盯着那片嫩芽看了很久,突然弯腰捡起工牌:"简姐,我能...再试试吗?"
林少安敲周晓芸办公室门时,手里提着保温桶。"酸梅汤,新熬的。"他把研究报告推过去,"您看这组数据——73%的家属认为殡葬心理干预能缓解哀伤,可90%的社区没有规范服务。"
周晓芸翻到第二页,"国内殡葬服务心理干预现状研究"几个字下画着红杠。"您是说...把生命教育角当试点?"
"对。"林少安舀了勺酸梅汤,"用'社区人文关怀工程'申报,把课程纳入街道心理健康体系。
既合规,又能保留原来的故事。"他笑了笑,"您上次说想做出点成绩,这项目要是成了,区里肯定看得见。"
傍晚的西合院飘着饭香。
简晴在檐下的小方桌上摊开新大纲,铅笔在"哀伤辅导阶段"几个字上顿住。
母亲的日记本摊在旁边,某页夹着张老照片——二十岁的简母站在紫藤花下,手里举着教师招聘简章,眼神却望向远处的殡仪馆方向。
"在想什么?"林少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他手里晃着手机,屏幕亮着"跨区交流会邀请函"。
简晴抬头,檐下新挂的紫藤花串在风里晃。
她想起今早赵启明擦妆刷时哼的小调,想起李曼青把整理好的理论框架拍在她桌上时说"我就知道你有办法",想起父亲刚才端着枸杞茶出来时,看她笔记的眼神不再躲闪。
"去。"她把大纲翻到目录页,"我要讲讲,这些故事为什么重要。"
林少安低头打字,手机屏光照亮他微弯的嘴角。
窗外,春雨刚停,紫藤花瓣落进简晴的茶杯里,像一片被揉碎的云。
隔壁陈阿婆趴在院墙上喊:"晴晴,明早帮我带份豆浆!"声音里裹着紫藤花的甜。
而此刻,三十公里外的会议中心,沈佩兰正翻着跨区交流会的嘉宾名单。
她的手指在"简晴"两个字上停留片刻,合上文件夹时,腕间的银镯碰出轻响——那是当年和简母一起打的。